2019-07-24 11:11:02
盛夏時節(jié),河南省焦作市近郊的百間房村十分熱鬧?;I建中的村史館征集老物件,許多常年在外的人都回來了,村委會靈機一動,讓每個姓氏各出一名代表,拍一張?zhí)厥獾?ldquo;百姓村”全家福。
罡、卜、呼、職、毋……這個只有350戶居民的自然村,卻有多達105個姓氏。一百年來,小小的百間房村濃縮了時代風云,走過了看似尋常卻奇崛的滄桑歷程。
奮斗:一百年前的工人新村
“我爺爺16歲背井離鄉(xiāng)來下礦井,在這兒成家,到今天,我家在百間房已經(jīng)生活五代人了。”78歲的退休教師鄭捷一輩子住在百間房村。對他來說,這個祖先流浪的駐泊地是他們真正的家。
北依太行,南臨黃河,焦作自古即是富庶之地,尤以煤礦知名。
“為啥叫百間房,最早就是因為煤礦公司蓋的一百間礦工宿舍。”67歲的王浩東研究過百間房的歷史演變,還寫了一本簡要村史,“可以說,百間房村從誕生之日起就跟別的村不一樣,這是個真正的工人新村。”
早在20世紀初,百間房一帶就先后建了4口礦井,五湖四海的窮苦人紛紛來討生活。鼎盛時期,百間房居民達一萬余人,三教九流混雜,光飲水井就有7口,被時人譽為“小上海”。
“百間房是全省最早用上電燈、通上電話、放映電影、吃上自來水的。”熟稔焦作煤礦史的河南新東科技股份有限公司(原焦東礦)董事長王保才說,河南第一條鐵路、第一所高等學堂,也跟百間房一帶的煤礦有直接關聯(lián)。
作為中國最早的工人階級的一部分,百間房礦工們充分展現(xiàn)了為美好生活努力奮斗的品質。
“我爺爺8歲就當了礦工。”王保才說,老人告訴他,礦井底下黑漆漆的,每天開工發(fā)3兩油,不到萬不得已礦工們不舍得點燈,把油省下來帶回家可以吃好幾天。
幾乎每家每戶都能講出類似的故事。鄭捷的爺爺在煤礦停工的時候也不閑著,擺攤賣點針頭線腦,攢下錢在百間房成了家;康紹之的父親13歲下煤窯,辛苦站穩(wěn)腳跟后,又把老人接到身邊;孫文有的父親自己釀醋、做醬油、磨香油,樣樣活計拿得下來……
1925年,震驚中外的五卅運動在上海爆發(fā),百間房的礦工隨即熱烈響應,在歷史上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。指導中國革命的綱領性文獻之一《中國社會各階級的分析》中提到了焦作煤礦罷工,稱他們“特別能戰(zhàn)斗”,指的就是百間房。村里的老人們對此津津樂道。
這種奮斗基因傳承至今,并隨著時代變遷不斷煥發(fā)出新光彩。小小的百間房村先后走出了一批優(yōu)秀人才,在許多領域取得了可圈可點的成績。
包容:沒有邊界的“百姓”奇村
面對來訪者,上了歲數(shù)的老人熱情指點兩側的院落,念叨這家姓什么,老家是哪兒的,什么年代搬來的。這是獨屬于百間房的特質,與中國大多數(shù)村莊迥然不同。“侯孫蘆姬崔武尚,郝吳翟賈葉卜亢……”王浩東把村里的姓氏編成了順口溜,每句7個字,足足15句。
作為名副其實的移民村,為源源不斷前來討生活的人提供庇護,是百間房村不成文的傳統(tǒng)。一個世紀以來,這里像一處溫暖的港灣,敞開懷抱接納四方來客,成就了這個沒有邊界的“百姓”奇村。
“那時候家里窮,吃不上飯,就來這兒試試。”95歲的陳俊枝20世紀60年代從河南省新蔡縣搬來,她有6個兒女,趕上困難時期,全家人抱著一線希望來到了百間房。
“沒有大姓壓小姓,啥人都能容,都是窮苦人,村子從根兒上就是窮苦人的家。”王浩東說,這種可貴的品質,即使在“多一張嘴就多分一份口糧”的年代仍然閃光。
“剛來的時候租了3口窯洞住。在老家吃紅薯皮,到這兒是玉米面蒸的饃。”陳俊枝的女兒趙小鳳說,村民們和氣、好相處,他們很快就適應了當?shù)氐纳?,現(xiàn)在已成了五六十口人的大家庭,老太太身體硬朗,還會打麻將。
“我老家在山里,看著有20畝地,實際不打糧食,過不下去。”59歲的崔苗英是1983年從山西沁水搬來的,由于山地貧瘠、食不果腹,她和丈夫韋克勤帶著大兒子來百間房投奔親戚。
這些年里,他們在村辦企業(yè)上過班,跑過運輸,養(yǎng)過雞。從租房住到蓋起300多平方米的3層樓,日子過得紅紅火火。
像其他外來者一樣,崔苗英早已把百間房當作真正的家。據(jù)統(tǒng)計,村里的105個姓氏來自全國14個省的108個縣。被接納的人對百間房充滿感激,并力所能及地回報這片土地。
百間房所在的李貴作行政村村主任邢國濤是父親用扁擔挑過來的,當時他才幾個月大。1975年,河南駐馬店20多個縣市遭受大水災,其中就包括邢國濤的老家,一家人逃到了百間房避難。
“在別人家住了6年,連床和糧食都是借的。”邢國濤聽父母說,村里人很關照他們,剛來時沒有責任田,東家接濟點玉米,西家送點小麥,才熬過了最艱難的幾年。后來,也是左鄰右舍出力,挑水和泥,幫他們蓋起了幾間土坯房。
這種守望相助的情誼,深深影響了邢國濤的前半生。盡管沒有血緣關系,直到今天,他都管那位熱情善良的房東老太太叫“娘”。
邢國濤頭腦靈活,敢闖敢干,高中畢業(yè)后賣過鞋,開過掛面廠。在任上,他帶領村民修了十幾公里長的路和兩個廣場,廣受贊譽。他毫不諱言:“當年村里收留我家,對我們那么好,我必須報答村民,幫大家過上好日子。”
新生:永不消失的鄉(xiāng)愁之地
此心安處是吾鄉(xiāng)。
無論來自哪里,無論走出多遠,百間房像許許多多普通村莊一樣,始終寄托著村民的鄉(xiāng)愁和眷戀。隨著鄉(xiāng)村振興戰(zhàn)略持續(xù)推進,對鄉(xiāng)村價值的再發(fā)現(xiàn),百間房這個隨時代風云幾經(jīng)起伏的中原小村正迎來新生。
“歷史上我們有過兩次發(fā)展高峰,又都沒落了,現(xiàn)在要抓住新的機遇。”李貴作村村委會副主任趙建平感慨地說。
事實上,百間房的輝煌早已在抗日戰(zhàn)爭爆發(fā)時戛然而止。礦井停產,機器被拆往湖南,只剩下拖家?guī)Э诘牡V工們流落在此。到新中國成立后,百間房幾乎完全恢復成了傳統(tǒng)農業(yè)村的面貌。
改革開放以后,百間房村的工業(yè)基因被喚醒了。得益于國家政策,加上骨子里的闖勁兒和韌勁兒,當?shù)匕l(fā)展迅速走在時代前列。村里先后辦起了煤礦、水泥廠、面粉廠、包裝廠、化工廠等,最多的時候十幾個企業(yè)同時運營,還擁有一支運輸車隊。
“1983年就有5部大型農機了,專門用來犁地。村里一年有兩三百萬元的集體收入。”李貴作村村支書趙平安回憶,村里早早就建了敬老院、幼兒園和影劇院,建于1985年的影劇院還是焦作市農村第一座電影院。
隨著發(fā)展形勢的變化,村辦企業(yè)因轉型不力紛紛倒閉,最近十余年遲遲沒有找到更好的發(fā)展路子。
近年來,形勢正在發(fā)生變化。因外出就業(yè)而眼界開闊的老百姓,學會用新的視角打量這片熟悉的土地,原本習以為常的鄉(xiāng)村風物有了全新價值。
“我們相信,農村的生態(tài)、生活能變成財富,特別是百間房獨特的歷史和姓氏文化,是難以復制的資源。”趙建平說,鄉(xiāng)村振興戰(zhàn)略的實施,有望使百間房真正變成一個產業(yè)興旺、記得住鄉(xiāng)愁的新農村。
翻開他的朋友圈,推介村莊文化的內容占了一大塊。從田園風光、百年老屋到古槐樹,以及有上千年歷史的藥王廟,都被他以圖片的形式展示出來,熱情邀請有識之士來保護開發(fā)。
這種民間的自覺意識得到了政府的大力支持。
“天然氣已經(jīng)通了,廁所改造了60%,馬上還要投資上億元治理黑臭水體。”百間房所在的中星辦事處黨支部書記王曉波表示,村里的基礎設施正以“肉眼可見”的速度越變越好。目前,一條從百間房穿村而過的56米寬的環(huán)城路正在施工中,貫通后將大大提升村子的區(qū)位優(yōu)勢。村史博物館、依托藥王廟打造的康養(yǎng)勝地等旅游項目已在謀劃中。
在城市化浪潮中,百間房將作為一段特殊歷史的見證,通過新發(fā)展融入新時代,以鮮活的“百姓村”樣態(tài)展現(xiàn)新的活力。
實習編輯:于婷婷