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1-09-14 11:33:58
一方山水養(yǎng)育一方人,一方山水也孕育一方食物。在新疆的廣袤山水里,誕生了一種食物,它就是馕。
今年夏天的一天,我爸坐在老藤椅上翻看著家里的老影簿,突然喊出聲,哎呀,我想你三叔了,想吃一口馕了。
我爸說的三叔,就是他的一個堂弟。三叔19歲那年,一個人去了新疆,在那里成了家。那年我去新疆看三叔,在他家墻壁上,還掛著當年離家出走時帶去的一把紅油紙傘。
在三叔家,他遞給我一塊薄薄的餅說,這是馕,新疆人天天就吃這個。我拿過馕,在嘴里嚼著,面粉發(fā)酵后的筋道,芝麻的烤香,甚至還有新疆大地上泥土的氣息,讓我對馕一見傾心。
食物進入了血液,真可以改變一個人的相貌,我見三叔的一張粗獷大臉,已和新疆本地人差不多了。
馕,是新疆人的最愛,它散發(fā)出糧食最質(zhì)樸的美。一個從新疆離家的文友,是這樣描寫的:馕,這個發(fā)音像云雀翅膀般高亢明亮,在馕的暗示下,讓我們來吃這種食物,這種混合著泥土腥味和麥子香味的圓形薄餅,它攜帶著大地的溫暖——因為它是緊緊地貼在拱形的馕坑壁上烤制出來的。
在烏魯木齊的清晨,是那些早早起來打馕的人,喚醒了一個熟睡之城。馕,大多由面粉、鹽水、芝麻、洋蔥末構(gòu)成,這是最簡單的食物,在簡陋的房子里也可以制作。打馕是一個辛苦的老行當,也是一種民間智慧,一般都是男人上陣。馕的表面還有傳承的古老花紋,那是一個叫馕戳的器物,扎在馕的表面,好比打上一個沉沉的郵戳。看那些打馕的男人,讓你欣賞到勞動的美,是勞動,讓大地上的人生生不息。馕像透明的石榴,一個個擺在烤好的泥坑邊,靈動而樸拙,尤其是那種薄薄的馕,儼如烤馕的維吾爾族女人彤紅的臉,都映照到馕上來了。一個人手拿薄馕吃時,透過馕的中間部分,可以望見街市朦朧的輪廓,這讓吃馕的人,恍然是人間天上客。
馕,在新疆有悠久的歷史,在哈密,有一年就出土了3000多年前的馕。馕在這個最遼闊的大地之上傳承,一直沒消失,它是最忠貞的食物,誠實地伴隨著新疆人歲歲年年的生活,撫慰著新疆人的胃和鄉(xiāng)思。而今,在維吾爾族人的婚禮上,主婚人向新郎新娘發(fā)放的食物,還是馕,新婚人蘸著鹽水吃下去。據(jù)說吃了這種食物,可以天長地久地相愛,靜水深流地過著日子。一些新疆人踏上旅途,懷中行囊里,裝的還是馕,遇到一條清澈河流,停下來,把薄薄的馕拋向上游河流,再掬起清亮亮的河水洗臉,等馕在河水中漂下來,順手拿起來吃,再喝上幾口河水。這情景,有一種天賜食物的意外驚喜。
在烏魯木齊街頭,一個戴瓜皮帽的男人手掌托起的馕高過頭頂,那男人有一種深刻的喜悅藏在臉上皺紋里。我還見過一些老人把馕蘸進奶茶里吃,就像我們這里的人,把油餅泡在豆?jié){里吃。吃了馕的老人,面色微紅,靠在墻邊打盹。這讓你想起一種很古老的食物,喂養(yǎng)著一種古老的生活,而一個城市的靈魂,往往就不動聲色藏在這里面。
有一戶賣馕的新疆人家,兒子考上了北京的一所大學,兒子進京的頭天晚上,媽媽為兒子烤熟了一袋馕。兒子說,媽,還吃這個呀。大媽說,不吃這個,吃啥。兒子到了北京,對馕又開始了思念,卻吃不到正宗的馕,大媽居然做了馕,坐火車送到了北京。大媽告訴我,這馕啊,走到哪兒也忘不了。
我突然發(fā)現(xiàn),馕在新疆,是一種食物綿延下來的樸素感情,是親人之間的慰藉,是哺育他們最初的乳汁。這也是一種簡單誠懇的生活,卻有著命運與命運的相依相偎。(李小米)